我想，跟你一起睡。

今年除夕，終於把在心裡醞釀了很久想做的事情做了。我跟婆婆說，我想跟你一起睡。


自從離家外出生活後，越來越少跟婆婆一起睡，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。我還記得，2014年，暑假回家第一天，我就很想留在店，跟婆婆和公公一起睡。那時候公公病得很重，回到家看到病床上的公公，在散發有點尿味的房間，我在床邊看著他，他眼睛望著我，感覺很精神。那時我想，沒關係，等我好好回家睡一晚，明晚繼續跟他們一起睡好了，還是我內心不知道怎麼接受他變成這樣了。我不是不愛他了，只是，我不知道，我可以做什麼，或許還有一些不知道怎麼協助婆婆打理吧。還是其實我回到家的那個當下，我情緒早已被隔離。回到家睡的晚上，我沒很早就入睡，大概在看一些很爛的言情小說吧，然後入睡沒多久，就在凌晨接到我婆婆打過來的電話。然後就是，醫院、家裡、入葬。


然後，就永遠無法三個人睡在一間房間了。



再之後，我就不曾在店裡陪婆婆一起睡過了。我才不是怕我公公就在房間，而是我不太敢去想起他，在生活中亦不習慣去接觸所有關於他的任何事情，包括我婆婆的提起時，我都不想認真傾聽。我明白，我在逃避。



那晚，進入猴年的晚上，我回到樓上的房間，跟我婆婆一起睡，帶著愉悅又踏實的感覺。我大概有二十年沒在店裡的二樓過夜了。那晚我們睡在叔叔以前的房間，小時候我們仨睡房的對面間。雜貨店幾乎沒裝修過，二樓依然是木板地，鋪著塑料墊。進入房間時，婆婆一直說，沒冷氣怕我睡不慣又說蚊子很多（真的超過的）。但我感覺到婆婆很開心，但也很怕我不習慣、會嫌棄的感覺。其實，我怎麼會嫌棄或不喜歡呢，我原本就是這樣被我公公婆婆帶大的孩子。


睡前，我們開始聊天。那個當下，我依然記得，我聽著婆婆的聲音，還有熟悉的電動風扇聲，我好好想把哪些瞬間都完全復刻在我腦海中，那是我記憶的原鄉，想起還是覺得溫暖被愛的感覺。夜裡很涼爽，聽著婆婆跟我說著許多，那個當下我覺得跟婆婆很靠近，好像我從來沒離家十年。聽她說，睡覺之前會運動，所以看起來比同齡年輕。我在想，婆婆應該很寂寞吧，一個人睡了幾年，雖然有孩子孫子在身邊，但是好像沒人可以聽她說這些生活的點滴。其實我當下蠻難受的。


說著說著聊到，小時候的事情，我依然記得當下我腦海中出現這樣的畫面：還沒上幼兒園的時候，我睡在婆婆跟公公之間，橘黃色的燈，咔咔響的站立風扇擺著頭，樓下我爸媽房間超級無敵吵的規律的風扇轉動聲，在蚊帳內翻滾，無理地吵著說，爸媽房間的風扇真的太吵了，很煩很難睡，叫我爸媽關掉風扇的往事。又談起，我是嬰兒的時候很好顧，因為一直在睡覺，每次洗澡與餵奶時都要把我弄醒，甚至我回家幾天了，鄰居還問我什麼時候出生，因為我很少哭。然後又講起我妹跟我弟很難顧，每晚都要抱著才肯入睡，婆婆都靠在墻壁瞇著眼睛。婆婆說，因為我媽是最小的女兒，不會照顧小孩，所以她可以幫忙。我嬸嬸因為有弟妹，所以不用她幫忙照顧。所以我們三個小孩都是公公婆婆帶大的，而小妹則是媽媽初體驗帶小孩。婆婆還說，我媽帶了我小妹後跟婆婆說，哇原來帶小孩晚上那麼辛苦啊！XD

其實那個晚上，婆婆一邊說時，我一邊流淚，一邊擔心被發現，然後覺得我媽也真的太幸運也太好笑了XD。那麼愛講話的我，當然想一起話說從前，但我又怕被發現在掉淚，鼻音又重。但我一直記得他們幫我特別蓋了一個小公主的城堡（我都快忘了原來我也曾經被當小公主地對待），其實就是買了一個蚊帳幫我蓋了一個自己的小天地，然後當成驚喜送給我，那時候我真的覺得是那是我自己的城堡，而小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是一個公主的，突然覺得那個感覺真的覺得被滿滿的愛著的感覺真好。感覺被滿滿愛著的感覺我都快忘記了。記得有一次我泣不成聲跟諮商師說：「從此，世界上就沒有無條件愛我的人了」。「我都來不及變得很好的人。我的脾氣那麼差又不貼心，他都能夠接受；我被老師打，他第一個想到要去投訴，而不像爸媽首先會覺得是我做錯了什麼。真的，從此沒有這樣一個人了，可以包容好的、壞的我，全然相信我自己的人了，這個世界上」。



當我發現，這不是兩間房間的距離，而是回不去的時光，我很想念我的小時候，我很想念，我的公公，我很想念年輕時候的婆婆。










謝謝你公公。
讓我在身體或心理的某一角落永遠感受到被無條件愛著的自己。

看不到，也是陪著